文 | 二毛 x 張岳明
圖 | 《這貨哪來的》
百萬文案,多謝款待。
2018 年,紀錄片《人生一串》在 B 站上線后,每到片尾結(jié)束時,你總能看到網(wǎng)友們在彈幕里齊刷刷打上這 8 個字。
5 年過去后,喜歡《人生一串》的觀眾沒有等到第四季。
但卻等來了陳英杰總導演所領(lǐng)銜的原班人馬打造的一個意料之外——《這貨哪來的》。
這是一檔由淘寶出品,目前豆瓣網(wǎng)友打出 9.1 高分的品牌定制紀錄片,里面你能看到「人的生猛」,也能看到「物的光彩」。
而我也因為這個意料之外,終于把 5 年前萌生的就想要與這個團隊主創(chuàng)聊一聊的念頭,轉(zhuǎn)為了現(xiàn)實。
本期對話的張岳明導演,就是創(chuàng)作《人生一串》時,和陳英杰總導演一起關(guān)在小黑屋里寫稿的「百萬文案」,也是《這貨哪來的》的執(zhí)行總導演和主撰稿。
透過他的分享,你能看到一個人行走在當下的若即若離,更能看到一個創(chuàng)作者如何通過具體的創(chuàng)作來黏合自己。
以下是我們的對話,內(nèi)容主要涉及:
紀錄片文案的產(chǎn)出流程?
怎樣抓住那些轉(zhuǎn)瞬即逝的靈感?
在漂浮的社會里如何建構(gòu)自己?
如何讓詞語和詞語之間形成碰撞?
15 分鐘的故事該怎樣做到與「人」有關(guān)?
淘寶給「這貨」的尺度有多大等等。
01.
我找的拍攝對象
他要能夠讓我站起來才行
二毛:我們做廣告片,通常都是文案先出來,你能不能幫我們先科普下,你們做紀錄片,文案產(chǎn)出的流程大概是什么樣?
張岳明:我只說我個人的經(jīng)驗,我的創(chuàng)作風格是「文案一直都在」。
當我確定要做的時候,我腦子里就會去想開頭、結(jié)尾、金句、能給觀眾傳達的最帶勁的兩句話,就是漂亮話,就一直琢磨這個事。
包括我寫手記,都會融在里面,只要話對味了,策劃就對味了。
二毛:拍攝的時候呢?
張岳明:拍攝時不會想詞的事,會想結(jié)構(gòu),會帶著后期思維去拍攝。
比如 15 分鐘的敘事,重點拍到了嗎?
拍到這個場景、拍到這個瞬間、拍到這個時刻,后期時可以怎么用?
回來做后期自己剪輯的時候,有可能先有文案,先想出來一句特別好的文案能總結(jié)這一段的時候,我再想相應的鏡頭和場景。
也有可能是先有鏡頭和場景,先有剪輯。
像第一集里曲陽不銹鋼前面飛的那一段,我就想做一個超現(xiàn)實的東西來引入不銹鋼的荒誕,我先想好的是音樂。
我用的是施特勞斯的音樂,就是庫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中的音樂。
我要就著這個音樂,去想放什么樣的畫面能支撐起這個荒誕感。
我最后想到的是文案,拿什么樣的文案把這些串聯(lián)起來。
所以文案一直都在,要么是一個靈感、一個瞬間它先出來了,后面畫面、音樂、剪輯、拍攝要跟得上。
也可能它隱而不顯,當有了畫面、音樂和感覺,自然它又跟上了,這是互動產(chǎn)生的東西。
我當時剪輯工廠魔幻三色圓環(huán)的時候,我一直想不到一個很好的詞來形容那個場景。
攝影師拍得很漂亮,都是一些特別形式感的鏡頭。
可以說它很壯觀,也可以說它有點荒誕。
因為它只有三個顏色,而且做工沒那么精細,看上去荒誕又好笑,但又有一種無奈。
我在有一天洗澡的時候,當水打下來的那一刻突然想到了一段話:
不知道王廠長是否會去想,這個魔幻的三色圓環(huán),將在哪一個三線城市寂寥的萬達廣場指引回家人夜歸的方向?
因為當時有一種感覺,既同情三色圓環(huán),又覺得它很廉價,又覺得它很偉大,非常復雜的感受,怎么能跟人聯(lián)系在一塊?
就是那個場景,疫情時很多萬達廣場都很寂寥,里面的不銹鋼雕塑孤零零地在那待著。
我覺得這是時代性的東西,一下子這個詞就出來了,特別好。
二毛:就是說,你會從頭到尾會沉浸在創(chuàng)作里,然后你會去想拍攝對象跟一些遙遠的、附近的、身邊的種種關(guān)系。
張岳明:我覺得是的,我始終在想怎么樣去勾連無數(shù)的遠方、無數(shù)的人。
因為「螺螄殼里做道場」,每一個螺螄殼都是一個世界。
我甚至覺得,做《這貨哪來的》,比做《人生一串》令我獲得的快感更大。
因為《人生一串》的「螺螄殼里做道場」,它不太好把更復雜的時代性話題放進來,但是《這貨哪來的》是可以的。
你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神經(jīng)突觸一下子就打開了,它可以勾連很多事情,給觀眾非常復雜的感受。
我有個朋友,就是舊北樂隊的老段,給我們寫片尾曲的那哥們,他也是神經(jīng)觸角很豐滿的一個人。
他說:岳明,我看你的片子,每看一遍都有新的感受。
我說:那就對了,我們就是傳遞復雜性。
因為我們節(jié)奏很快,看一遍的感受可能還沒那么復雜。
當你看第二遍、第三遍的時候,又能看到新的東西,就連我們自己都是。
這就是因為里面的某一個畫面、某一個一閃而過的場景就是時代性的,它就是能夠勾連遠方、附近這些東西。
當然這個東西可以說是事后諸葛亮,有時候只是那個感覺到位了,后面很多也是觀眾能發(fā)揮出來的。
二毛:我知道淘寶最開始找你們的時候,是先準備了百來個人物故事給你們。那你們再去選的時候,會有自己的標準嗎?
張岳明:有判斷。
最開始班木(節(jié)目淘寶方制片人)他們給過來的這些,我覺得做一條、二更類的視頻是特別合適的,這些選題都能讓你看到某種人生的可能性。
但是我總感覺它缺了一個勁,那個勁是我們這個片子的主要受眾缺的勁。
我們肯定都是年輕的互聯(lián)網(wǎng)觀眾。
我覺得他們?nèi)钡膭攀俏藏浀囊粮?、掛哥、打鋼的老三、賣情趣內(nèi)衣的鹽不浪他們身上的某種勁。
二毛:這種勁再具體一點是?
張岳明:那種勇敢、被逼到一定程度以后的生存力量,我覺得是缺少那個東西的。
缺少了那個東西,那我拍完以后,就算做得再花再好,觀眾一眼能識別出來這講的是跟我一樣的人。
有點小資、有點小傷感、有點都市、有點小理想、有點碎片,但是通過某個事業(yè)把自己整合起來了。
我覺得那是一條范、二更范的那種感覺,我們的片子不能是這樣子的。
我覺得我們的片子,首先我自己就是一個碎片,我們都是碎片,我要拍攝的對象,他給我?guī)淼恼鸷?,要能夠讓我站起來才行?/p>
一定要找這樣的,哪怕他的淘寶店效益并不好,不是那種典型的「成功賣家」。
這多多少少會給合作和找店造成一些困擾,但我們必須要堅持這個東西。
因為人物是大于一切的,他能給觀眾帶來的感受是大于一切的,所以我們選材的角度是不一樣的。
后來大家也慢慢認可了這個事,有些藏在電商產(chǎn)業(yè)鏈后面的拍攝對象,就建議他們在淘寶上開一個店。
伊哥現(xiàn)在在淘寶上就有店,好像賣得還不錯,但能開多久不知道。
二毛:剛剛你說的那個勁,讓我想到片子里有一句文案,吹響一支嗩吶那個。
張岳明:那是我寫的,「山長水遠,生命奔放,吹響一支嗩吶,是我們抵抗時代性疲軟的最后陽剛」。
二毛:這個勁有點那個感覺。
張岳明:對,我覺得疫情三年以后,大家可能都會缺那個勁了。
尤其是都市生活久了,那種時代性感傷、時代性疲軟。
因為你也無力改變什么,每天的生活確實也缺一個出口,這個東西到底在哪?
我們這個片子首先能讓我站起來,我寫的文案、剪輯的方式,我把這個故事講出來。
如果我在片刻得到了治愈,一個個破碎的陶片粘成了陶器,自然有一部分觀眾能和我是一樣的感受。
我是這樣想的。
二毛:我們有些人做廣告,就是要自己相信這個東西,先打動自己,才會打動其他人。
張岳明:這個項目完事以后我們音樂老師文揚,他發(fā)了一個朋友圈。
他說:哪怕是自我感動,也是一種感動。
你去細品他這句話,一個靈魂強度和烈度很高的人才能說出這種話,哪怕是自我感動也是一種感動。
這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體現(xiàn),通過時間積累,通過我自己不懈地努力,哪怕我不被認可,這是我的人生,我的經(jīng)歷。
當然我們具體做片子,里面的選題也是有參差的。
有些選題的勁足一點,有些選題的勁弱一點,我們保證這個系列的標準在線,但不可能每個故事都那么帶勁,可能也做不到。
每一集如果有那么一兩下能擊中你,那至少這個任務就完成了。
二毛:那除了你剛說到的,現(xiàn)在的觀眾是碎片的狀態(tài),疫情后大家感覺很疲軟,你對現(xiàn)在的人還有什么樣的觀察?
張岳明:這個觀察也是對我自己的觀察。
我們現(xiàn)在是一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有一本書叫做《無意義的工作》。
很多人做的都是無意義的工作,很多工作都是無意義的工作。
以前士農(nóng)工商非常清楚:
當官的士要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你是儒生,你有一個理想,你這輩子是一個陶器,你不會碎掉。
哪怕皇帝把你碎了,你還能把自己黏起來,因為你還有一個孔子,萬世一系的至圣先師。
你是農(nóng),你這輩子沒有大理想,中世紀農(nóng)民的理想就是活下去。
他有很強的生命沖動,活下去、繁衍、把自己的地管好,有人入侵了,我拿耙犁把他趕走。
實在逼得不行,我揭竿而起,生命軌跡非常清晰。
工,工匠,我這一輩子就是干將莫邪,就是把這個事干好。
做鐵的做鐵,鑄銅的鑄銅,我有手藝。
而且我也有我的祖師爺,魯班之類的,我有自己生活的儀式和定力在。
商人,我就是賺錢,商人重利輕離別,這些東西我無所謂。
所以中國古代也好,全世界的前現(xiàn)代社會也好,大家的心是安定的,只有知識分子是游離的。
《荷馬史詩》等文學作品都是從若即若離的那些人身上出來的,這些人總想要不一樣的地方,他總在飄著。
工業(yè)革命以后,我覺得現(xiàn)代社會制造了大量飄浮著的人。
我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都是飄浮著的人,我們無法歸到士農(nóng)工商任何一個領(lǐng)域里面。
我們做互聯(lián)網(wǎng)、媒體、廣告、營銷全都是近百年才誕生的行當,在某種程度上它無法建構(gòu)你自己。
我覺得這是非常深刻的,我會對自己有一個提醒:你拿什么來建構(gòu)你自己?
我們現(xiàn)在是一個飄浮的時代、巨大泡沫的時代,拿什么建構(gòu)自己?
那個赤誠的東西,那個能足以支撐你信仰的東西,宗教不行、老師的教育不行、父母不行、公眾號不行,所有東西都解決不了你的無所適從,到底那個東西是什么?
你可以說我拍這個片子、我干紀錄片就是為了找這個東西,我在找能黏合你的力量。
你從《這貨哪來的》里面能感受到的,就是一種就事論事的熱忱。
就是把這件事情干好,干到一定的程度,心無旁鶩去做一件事情,不要瞎想,你甚至要屏蔽掉一些信息。
看這些片子里的這些人,也是處在信息大爆炸的內(nèi)容時代。
但你感覺他們好像都挺完整的,有自己熱烈的地方,「熱烈」這個東西是能夠支撐你的。
當然它能支撐你多久?我也不知道。
可能就是看完片子的一瞬,讓你重新黏起來了,你不是一個破碎的陶片了。
但很可能第二天你又碎了一地,那就需要另一個具有同樣氣質(zhì)的片子再把你拯救起來,再黏你一遍。
我們現(xiàn)在就是處在這樣一個時代,現(xiàn)代性的某種碎片化的自我,這是我想表達的東西。
你要懟到底是這個東西,是巨大飄浮時代的人性,如何建構(gòu)自己的這樣一個過程。
二毛:《這貨》播出后,從網(wǎng)友的反饋來看,是真的在他們心中產(chǎn)生了一些回響。
張岳明:某一些方面吧。
因為我們的片子節(jié)奏確實快,你能 get 到多少那個感覺呢?未必有那么多。
但有些觀眾能看得出來,有些觀眾能得到治愈。
他看完以后有一種充實感,有一種能量感。
他不躺平了,繼續(xù)能有積極的心態(tài)去應對某種風浪了。
這樣我就很欣慰了,哪怕是一刻呢?
我們不可能拯救一個人,但可以拯救一刻。
這一刻你獲得了某種充盈,也許對你就是一個好處,當然你可能會從里面發(fā)酵。
我經(jīng)??丛u論,有些評論說從里面感受到了某種熱情,從里面感受到了某種炙熱的東西,讓我很感動,我可能也要去踏踏實實面對我的人生。
類似這種話很多,當然也有一些話讓我看完以后五味雜陳。
我那一集第 58 分鐘的時候,到結(jié)尾了,有一個彈幕飄過去,「可是我還是不知道我應該干什么」。
這句話也挺打動我的,他的那種無奈。
但是他看完這個片子一定是有感受的,他感受到那種熱情了,可是我還是不知道我該干什么,但是他至少在思考。
我們真的無力解決各自的問題,大家都是碎片,我也是碎片,我怎么解決另一個碎片的問題?
但是在這一刻,通過片子我能黏合我自己,我也希望它能黏合一些人。
02.
規(guī)定動作
非規(guī)定動作、出彩動作
二毛:跟《人生一串》講美食相比,《這貨哪來的》講的是物件,形形色色的貨品。
拍美食有時候只要把鏡頭拍得很好看,大家就會有想去吃的沖動,那在拍貨這件事上,你們前期會不會考慮怎么把它拍得好看?
張岳明:這是必須要考慮的。
我覺得拍得好看還不夠準確,是要拍得生動,未必是好看。
因為不銹鋼能有多好看呢?卡車床墊能有多好看呢?
但是你可以把它拍得生動。
生動是什么意思呢?
找到它跟人的關(guān)聯(lián),拍攝的構(gòu)圖和角度、剪輯的方式是和人的感受相關(guān)的。
比如說我做手機殼,我選擇在節(jié)目中展現(xiàn)的幾個手機殼都是與某一個時代的熱點話題相關(guān)的,比如說國王的排名、面試時候用什么手機殼。
我時不時會勾連貨與人的關(guān)系,找到了這個關(guān)系,大家就會愿意往下看。
包括卡車床墊也一直在找關(guān)聯(lián),時不時就是拉出來一段卡車司機的生活,時不時拉出來一段格子間里的設(shè)計師忽略的事,我們這幾集都有這個東西。
我們覺得《這貨哪來的》制作的過程,它的神采不像《人生一串》那么刺激、那么吸引人的時候,我們就要把它跟一個更廣闊的事物相勾連來描述它。
這樣觀眾一下子把看待它的角度打開了。
它不僅僅是一個手機殼,里面承載了我對自己的看法。
可能是我的態(tài)度,也可能是我某一個生活時刻、某一個瞬間,相當于把人的維度放到了貨的維度里面。
哪怕某些導演做不到這一點,我們在后期解構(gòu)故事、寫文案和剪輯的時候也要讓觀眾有這個聯(lián)想。
二毛:這里面有一個點我一直在想,就是怎么把 3 個看上去完全沒什么關(guān)系的事物聯(lián)系在一起。
比如說第一集「美學大賣場」,手機殼、情趣內(nèi)衣、不銹鋼雕塑這三者乍一看是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
還有后面的「體面提貨點」,放的是假發(fā)、有機農(nóng)場、殯葬用品,這種事物與事物之間的內(nèi)在關(guān)系邏輯你們是怎樣找到的?
張岳明:說實話,在我們討論的過程中,這個事一直都沒有討論清楚。
尤其是我這一節(jié)「美學大賣場」,因為美學太寬泛了。
什么都是美?一個杯子、一個茶壺都是美。
那你又怎么把情趣內(nèi)衣、不銹鋼、手機殼聯(lián)系在一塊?
我在策劃會上并沒有把這個事講明白,但是也過了,因為這 3 個人物挺好的。
最后陳導說(指《人生一串》《這貨哪來的》總導演陳英杰),到時候你自己想辦法連吧,連不上也沒關(guān)系,我們的片子有時候就是這種大開大合。
后來一想大開大合也挺好的,所以也沒有細想它們的關(guān)聯(lián)。
但我覺得它骨子里有一個東西,是我們在策劃會上就討論清楚的。
首先「大賣場」,一定是批量生產(chǎn)的東西,抓住這個內(nèi)核。
因為批量,是現(xiàn)在社會很重要的特征。
本雅明有一本書是《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shù)作品》,美學就是藝術(shù)作品,機械復制時代就是大賣場,你選擇的東西一定要符合這個。
它是當代流行的,有讓人無奈也好、讓人感傷也好、讓人振奮也好的美學要素在里面。
它是一個大化流行的時代性美學,它也一定是大批量生產(chǎn)的。
這個清楚了以后,我老婆想到了手機殼。
她說我們女生就愿意換手機殼,它就是一個方寸之物,一個微小的里面有很多流行的、建立自己個性和建立自己人物故事的東西。
往大了說它就是一個美學,而且是大批量生產(chǎn),甚至會山寨、復制,里面各種各樣的價格戰(zhàn),這里面大賣場的屬性非常強,而且層次非常多,所以手機殼是第一個選擇。
第二個選擇情趣內(nèi)衣,這是我們一開始就選定的。
如果硬要解釋的話,手機殼是在外面的,它是穿在里面的,更多是給自己看的,尤其是現(xiàn)在女性的崛起。
當然這是硬說的哈,我選擇它更多是想挑戰(zhàn)一下這樣的題材有沒有機會做出來,也想讓大家看到這個產(chǎn)業(yè),因為在國內(nèi)的媒體平臺上很少能看到去認真討論它的東西。
還有不銹鋼也是我老婆提的。
我非常感謝我老婆提的想法,因為我們倆經(jīng)常討論這個事。
手機殼、情趣內(nèi)衣都比較小,我想找一個日常生活中經(jīng)常能看到,但總是會忽視它,而且跟我們整個時代、城市生活息息相關(guān)的大件。
我們倆討論了一下午,翻淘寶,她突然發(fā)現(xiàn)淘寶里還有賣不銹鋼雕塑的,我如獲至寶。
淘寶里有很多賣不銹鋼大件城市雕塑的,這個既能反映淘寶貨見眾生、萬事萬物都包羅在里面的這么一個選題,同時它跟我這集也很合適。
而且不銹鋼雕塑是我們最容易忽視的美學,但它在我們的生活中無處不在。
你去住一個酒店,門前一定會有一個不銹鋼雕塑,它也許就來自于曲陽北方不銹鋼雕塑之都。
我們最好的選材就是它能上頂?shù)綍r代的話題,下能抵到人物的個性,中間有多種層次都能夠敘事講出來,我覺得這就是最完美的主題。
就像卡車坐墊也是。
卡車坐墊是谷導自己找的,我覺得很牛逼,能找到富源這樣一個地方。
最上就是三千萬卡車司機,中國經(jīng)濟的命脈和血管。
最下層就是在富源這樣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地方,有人在做夾縫中的生意,在做卡車坐墊。
那些在格子間里面吹空調(diào)的設(shè)計師,忽視掉了卡車司機的舒服,忽視掉了他們的睡眠時間,一個小鎮(zhèn)的邊緣小廠把它撿起來了。
它既有時代性的東西,中間的層次又特別多。
圖片來自創(chuàng)意公司COOLDOWN技能冷卻
蔡萌與王二木團隊
為《這貨哪來的》提供了站內(nèi)設(shè)計支持
二毛:你們想清楚之后,那具體到操作層面,如何在 15 分鐘講清楚一件事?
比如我注意到你們每一集都有一個共性,一件貨品它的 12345 產(chǎn)出過程,都有一個很清晰的介紹。
就是說這 15 分鐘里,有哪些東西必須要拍,哪些是現(xiàn)場隨機抓,哪些是無法預料的東西?
張岳明:你是可以做紀錄片導演的,首先邏輯上你就把這些事理清楚了。
前期我們確實要想清楚,規(guī)定動作是什么、非規(guī)定動作是什么、出彩動作是什么,我們會按照這三個來。
規(guī)定動作是「這貨哪來的」,那你就要把貨講清楚。
《人生一串》和《這貨哪來的》都是一樣的,這是信息量的承載,這個事情必須要給大家講得有信息量。
它有 12345 步,大家看著才扎實,它是決定你這個片子扎不扎實最重要的東西。
現(xiàn)在市面上很多片子看完以后,大家會覺得很潦草、做得不細,不細在哪?
它沒有搞清楚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就開始亂抒發(fā)情感了。
你最后的價值觀能把它和盤托出,是因為前面所有信息量的鋪墊。
比方說卡車坐墊,谷導把所有型號都拍了一遍,哪怕你不講所有型號,但你也要把所有鏡頭羅列出來。
然后你用一兩句很筋道的話把它講清楚,「這是中年包豪斯美學」,你用鏡頭把多種坐墊的差異性用分屏的形式給大家展現(xiàn)出來,它就是信息量。
很多片子是沒有這個的,甚至導演都沒有這個意識去把這個事情做透。
我當時拍不銹鋼的時候,有一句話讓我糾結(jié)了很久,可能入戲太深了。
我寫了一句話是:三體人終會了解不銹鋼的壽命比有機體更長。
這句話我糾結(jié)了很久,它其實是不成立的,我這么寫完全是為了戲劇效果。
因為我那段剪的就是一個超現(xiàn)實的感覺,三體人降臨地球,看看人類的文明遺存。
當時我跟老三聊、跟廠商聊、跟很多人聊過,很多人告訴我的信息都是不一致的。
有人說不銹鋼能挺 30 年,有人說不銹鋼能挺 70 年,有人說不銹鋼能挺 100 年,有人說不銹鋼能挺上千年,有些從業(yè)者的理論水平都不是很高。
我后來查資料,確實不同等級不銹鋼的壽命是不一樣的,比如說 304、316、316L,這是三個等級。
304 一般是廚房刀,這種東西一般是 30 年壽命。
316 是能在海邊抗腐蝕的,它能挺五六十年。
316L 是手表的那種,像精鋼那種不銹鋼,這個東西能挺一百年。
后來我查到北歐行為藝術(shù)家搞的一個事情,不銹鋼斷管里面藏人類 DNA,埋到馬里亞納海溝能挺上萬年,為什么呢?
他在不銹鋼外面做了一層電鍍鍍層,那個東西保證了不銹鋼能挺上萬年。
所以我覺得這句話我寫得還是有一點依據(jù)的,不銹鋼比有機體壽命更長。
但問題又來了,比如深海生物的壽命也很長,它可能也是有機體,也許它能挺得比不銹鋼更長。
我后來又給了自己一個解釋,就是最后一代有機體一定挺不過最后一代不銹鋼。
我想讓這個事在邏輯上能站得住腳,但也別飛得太遠。
所以你可以看得出來,我們在了解這件事情的時候,其實是想往深了解,包括不銹鋼的亮度,當我在片子里放廠長說「老三的不銹鋼能達到 8K 了」。
8K 的亮度就已經(jīng)很高了,最高是 10-12K。
8K 已經(jīng)達到鏡面效果,10-12K已經(jīng)就像水一樣了,以至于現(xiàn)在我看到不銹鋼會去估算它的成本。
當然導演創(chuàng)作風格不一樣,谷導是我們一直合作的,這個事拿捏得很清楚。
有些導演的拍攝重點不在這兒,但只要到后期,我們通過他拍到的鏡頭、通過主人翁的故事,我們會去查資料,一定要把它的制作過程、制作步驟給大家講清楚。
神奇是從哪來的?
就是從細節(jié)里來的,如果沒有這些細節(jié),這個事就不神奇了。
二毛:我今天早上還看到豆瓣上有一條短評,說你們的片子「拍出了一種買和賣之間的牽絆」。
我覺得這個表達很有意思,你拍完《這貨》后,你追溯到那么大的一個縱深里去了,那你現(xiàn)在逛淘寶時會不會有新的感覺?
張岳明:有。很多媒體也會聊到物背后的人、物背后的貨。
當你看到它的生產(chǎn)過程時,你對它就有感情了,因為人出現(xiàn)了。
你會發(fā)現(xiàn)這一個杯子、這一個堅果背后,有這么多的人、這么復雜的流通。
里面又有愛恨情愁、有各種各樣的故事,我覺得它就有厚度、有光彩了。
你之前問我怎么把人物的光彩做出來?其實它有了故事就有了光彩。
就像老三的鹿,這個很荒誕的,有一個投資人通過我寫的導演闡述聯(lián)系到了我。
他說:我想買老三的鹿。
我說:你想把老三的鹿放在哪?
他說:我想把它放到我投資的一個景區(qū)里面。
為什么他想把它當做一個藝術(shù)品買下來?
是因為這個片子讓老三有了故事、發(fā)出了聲音,一下子我當時就覺得藝術(shù)的名利場邏輯在里面出現(xiàn)了。
所以「物」本身不帶有任何光澤,它是非人的。
一旦把物背后的人展現(xiàn)出來了,以某種角度給它形成了一個故事,它就是有光彩的,一下子它跟你的關(guān)系就不是異己的存在,它跟你有某種遙遠的共振。
當然這里面既有迷人的地方,也有危險的地方,危險的地方是我剛才說的投資人。
我馬上給老三回復說:你要慎重,談價時是一片真誠,但也別讓人耍了,因為這里面水很深。
因為我也不認識這個投資人,只是找到我說想買鹿,我不知道他的道行有多深,我不想坑了我的拍攝對象,把他引到這樣一個圈子里。
老三不是會說話的人,別看他說出了金句,他整體其實不太愛說話的,由于打鋼,耳朵也受損害。
所以我對他說:咱們一分錢一分貨,價格定多少心里要有數(shù),但也別讓人坑了,如果他有些話忽悠你,你要謹慎判斷。
所以風險就在這,片子之外的復雜性要比片子里復雜得多。
03.
詞與詞之間的天差地別
捏到一塊兒它就有力量
二毛:我自己很喜歡你們每一集的結(jié)束語,《人生一串》《這貨哪來的》里面都有,它讓我想到以前央視賀煒老師解說足球的時候,帶來的那種畫面感:
「歷史的篇章這一刻已經(jīng)寫完,此時此刻在柏林、在慕尼黑、在漢堡、在科隆大教堂,肯定有無數(shù)的德國球迷為之歡欣鼓舞。
而在倫敦、在利物浦、在曼徹斯特、在泰晤士河邊的小酒館,肯定也有無數(shù)的英格蘭球迷為之黯然神傷?!?/strong>
張岳明:對,就是那個意思。
二毛:像這種用短短的一兩百個字,把不同的人、不同的物理空間聯(lián)系起來的做法,這是你們的一個特色嗎?
張岳明:我想到陳導原來說過的一句話。
為什么我覺得陳導有時候挺像我的老師的,這種結(jié)尾的方法是陳導比較堅持的,從《人生一串》第一季開始我們就有這個結(jié)尾了。
他當時跟我舉了一個例子。
他說央視體育頻道原來做過一個新年短片,很簡單的一個祝賀新年的短片,是雪地里埋了一臺攝像機。
它以那個攝像機的視角看攝影師。
這個攝影師每往前走幾步就會回頭看一下,再往前走幾步,然后回頭看一下,再往前走幾步又回頭看一下。
一直往前走,走到畫面最遠處時又回頭看一下,結(jié)束了。
二毛:就是不斷地回望、不斷地告別。
張岳明:是,不斷地告別,最后這一下它是一個回望。
它把所有這一集的這些人物和他們的生活,勾連在一塊來回望。
這個回望是有溫度的,它的溫度是最高的。
一個片子最高的溫度,就是把它的回望。
就像你離開電影院以后,坐在車里跟老婆聊今天電影里哪個人讓你印象很深刻,聊他的生活,咱們好像過不了這樣的人生。
然后兩個人男默女淚,相顧無言,這就是回望,就是這樣一個感覺。
當然這是我瞎勾連的,因為我想到了陳導,陳導沒拿這個做比喻。
但我覺得「埋在雪地里的攝像機」那個攝影師,它是作為一個創(chuàng)作者不斷地去看那個相機,一直走到遠處。
我覺得就是一種眷戀,一種回眸。
這個片子結(jié)束了,但它沒有結(jié)束。
屏幕之外還有更多的事情,無數(shù)的遠方、無數(shù)的人都跟你相關(guān),就是那種感覺。
所以你說它是一個技巧也可以,當然我們也是很真誠的。
每一集做到那個地方的時候,我自己都會很感動。
因為他不是陌生人,他是跟你有關(guān)聯(lián)的,他跟你形成了共同的歷史。
二毛:我還有一個感覺,就是有時候你們意識到自己要上價值了,突然來一句,這個地方咱們不上價值,這種處理在以前的紀錄片里是非常少見的。
你們這么做是因為覺得太煽情了?還是你們覺得觀眾也不傻?
張岳明:一方面所有的上價值,都容易走向濫情。
哪怕煽一點,但你不告訴大家你在上價值,大家也都會默認你這一段是上價值,它都會走向濫情。
因為我們是碎片時代,碎片時代任何的抒情都是無意義的,任何的抒情最后都會走向語言的白噪音。
如果你的抒情在沒有前因后果一系列大量積淀的時候,那就是無效的,所以不要走向濫情,這是第一。
第二,就像你說的,觀眾不傻,觀眾現(xiàn)在拒絕煽情,你一煽情,大家都知道你在煽情。
所以還是那句話,不要胡思亂想,跟觀眾坦誠地說,這一段我確實想說兩句。
你愛聽不聽,你聽了有收獲,那是你得到了。
你覺得你的人生經(jīng)歷,或者你的人生感受比這段抒情要牛逼多了,你可以不看。
我很傻氣地告訴你,我就是這樣二逼。
比如陳導,我特別欣賞他身上某種混不吝的氣質(zhì),他總會問一句話:我為什么不?
我覺得這個挺重要的。
做片子也好、寫文案也好,為什么不?
你看第六集,它確實有些地方拍得像廣告片一樣,但怎么去處理它?拿chatGPT。
上價值時間結(jié)束,拿這些俏皮話、跟觀眾的強互動去救這一集。
這里面有很多「我為什么不?」。
我為什么不加一段 chatGPT 呢?現(xiàn)在這玩意兒挺火的。
我加上也許這里面也有態(tài)度,對于像林雨這樣的「變態(tài)老板」,給他一個 chatGPT 的榮耀。
這里面自然有荒誕的,荒誕背后就有意義,沒有荒誕就沒有意義。
二毛:你們的文案跟其他紀錄片文案還帶給我一個很不同的感受,就是句子當中的節(jié)奏感。
比如像「人生如戲,需要道具,生意生意,生命意義」這種的。
張岳明:這是陳導寫的。
二毛:就類似于這種短句,有時候是四個字,有時候是五個字,你們會把它拆開來。
我想問的是,你們在寫的時候,對文案如何給人帶來節(jié)奏感、韻律感,有沒有自己的一些經(jīng)驗和想法?
張岳明:我覺得這個也是幾年的經(jīng)驗下來,總結(jié)出來的。
或者說是一種肌肉記憶,就是文字的韻律感能幫助剪輯和音樂的韻律感。
當你把「生意生意,生命意義」這段解說詞讀出來以后,你的音樂,你的剪輯點,都可以跟著詞來去卡。
這樣就形成了畫面、聲音和文字節(jié)奏一起營造一種氛圍的感覺,就是有了韻律感,文字是有韻律的。
而且四字方便剪輯,你要是一個長句子,你的畫面和話都卡不對,卡不上,可能大家就體會不到這個地方的節(jié)奏感。
所以你的觀察很敏銳,四字最容易卡節(jié)奏,就是短句子。
當然,有些導演,你看第二集壯壯導演的,有的地方的話就很長,那是他自己的一套方法。
他更多的是剪輯帶文字,所以陳導會讀得非??欤拍芨纤墓?jié)奏。
像我寫文案一定是短句子,短句子才能做出某種節(jié)奏感、韻律感。
甚至說里面押點韻也好,或者是它有一個抑揚頓挫。
還有一些時候是氣口,短句子有氣口,長句子沒有氣口,沒有氣口的話你剪輯的時候抓不住那個節(jié)奏。
二毛:我沒你想得那么深,但就是能感覺這些文案讀起來,和畫面配上去以后,它是有節(jié)奏感的,有的一兩個畫面剛好能對上。
張岳明:剛好對上就是因為你的句子是短句子。
短句子、短節(jié)奏跟剪輯是可以匹配上的,跟音樂的點也能卡得住。
這種就給大家一種非常流暢,非常生動,而且是那種很舒適的觀影體驗,你可以這么講,是一種體驗上的事。
你會覺得有一種抑揚感,有一種波峰和波谷的感覺,長句子就沒有這個波峰和波谷。
二毛:我看你們文案當中還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一些比喻,一些網(wǎng)絡詞匯,一些經(jīng)濟學術(shù)語,這些話往往能逗人會心一笑,像「手機殼界的搖粒絨,又名窮人的貂兒」這種。
這類的寫法,它是來自你們有那種天生的語言天賦,還是你們在日積月累的創(chuàng)作中,覺得這樣去寫溝通力更強?
張岳明:比方說舉燒紙的例子吧,「街坊鄰里都會來此拼貼米北樂高」。
「米北樂高」,米北莊這么土的一個地方,跟樂高這么洋氣的東西一對撞,給你非常荒誕而復雜的感受。
我喜歡對撞、張力,就是詞組的張力。
我喜歡這種詞與詞之間的天差地別,捏到一塊兒它就有力量了。
里面有好多這種詞,包括「靈魂森林體系」,布雷頓森林體系的演化。
還有「古典家具無問東西,亭臺樓榭都是新意」。
這里「無問東西」是一個很高雅的電影,學者們做學問要無問東西,「古典家具無問東西」,一個最土的和一個最高雅的東西一對撞,它就有一種感覺。
還有「最現(xiàn)實的虛擬和最虛擬的現(xiàn)實」,「最現(xiàn)實的虛擬」對應的畫面是冥幣,「最虛擬的現(xiàn)實」對應的畫面是金條。
兩個詞一調(diào)換,再一重復,它就有張力。
我喜歡詞語的這種張力帶來的這種感受,這只是一種方法。
「搖粒絨——窮人的貂」這不是我的原創(chuàng),這是去年還是大前年的一個新聞記者寫的一個觀察報道。
他就寫「現(xiàn)在滿大街的女孩都在穿搖粒絨,這可能就是窮人的貂吧」。
它跟手機殼很相似,我想可以把這句話化用到我這個里邊。
無論你是誰,當你有手機殼的時候,你可能用的就是伊哥的手機殼、尾貨。
當時我配的畫面是 LV 手機殼,窮人的貂,這個話一下子就不干癟了,它就活了。
包括你之前在文章里也提到這個網(wǎng)絡用語和經(jīng)濟學術(shù)語揉在一塊,「榨取最后的剩余價值」。
它就會給你帶來驚艷感,就是這個詞往往不會用在這個場景里,我給它用在這里面了,你就會有更復雜的感受。
我里面還化用了萬青的歌詞,「夜幕覆蓋華北平原,憂傷浸透你的臉」,我就用前半句,「夜幕覆蓋華北平原,總有一輛三輪車承載著遙遠的思念,拉著滿車的體面」。
因為「夜幕覆蓋華北平原」,這話特別有定場詩的作用,我就用在這里邊了,這不是我的,這是人家的,放在這合適。
二毛:這應該對你的信息捕捉能力要求很高,那你平時的創(chuàng)作習慣,有哪些信息你會有意識的或者無意識中去捕捉下來?
張岳明:我覺得我會捕捉所有有意思的信息。
就包括我前兩天看微信的視頻號,有一個賣八寶酒的哥們,白發(fā)蒼蒼,對著鏡頭說「哈爾濱的李先生,現(xiàn)在給您打酒了」。
然后他把八種酒合到一個罐子里說:切記,八寶酒雖好,可不要貪杯。
當時滿屏彈幕飄的是:哈爾濱的李先生,全國人民都知道你虛了。
我覺得這個太好玩了,這就是一個靈感。
二毛:彈幕給的。
張岳明:彈幕給的靈感。而且這也是很土的一個視頻,但我覺得這里面特別好玩,我就會看這些土的視頻。
平時我也會去讀一些學術(shù)類的書籍,或者文學類的書籍。
我就想,怎么去把它揉在一塊,一個大雜燴,那種豐富性就出來了,就有意思了。
我會去琢磨這些事。
二毛:第六集還有一句話我也有印象,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寫的,「越與木頭朝夕相處,就越與周遭相顧無言」。
張岳明:那是我寫的。
二毛:我當時覺得這是一個很敏銳的洞察,它把一個有社恐的人放到一個他自己有興趣的事物面前之后,一種哲思感出現(xiàn)了。
你寫這句話的時候, 有思考過嗎?
張岳明:我有思考的過程。
我當時看到小俞這個人的時候,就覺得這個話一定要點透。
透到一個什么程度呢?
就是要讓他這個畫面也好,這個故事也好,跟所有的人共振。
你的話寫得越精準,共振的面就越大,這是思考的一個大方向。
他跟木頭的關(guān)系和他跟自我的關(guān)系就是一對張力,就是他跟木頭的關(guān)系和跟社會的關(guān)系。
那我通過一個什么樣的戲劇性的話,能把這個張力表現(xiàn)出來?
一方面是「木頭」,這個「木頭」代表的是他真正的愛好。
一方面是社會,是他的工作經(jīng)歷,北漂,一切異己的東西,異在的大環(huán)境,我一定要把這個強沖突表現(xiàn)出來,給它抓住。
怎么靠一句最經(jīng)典的話給它抓?。?/p>
因為他自己的采訪里面也說木頭會給他時間感,所以我覺得他沒有把木頭當成木頭。
他把木頭當成是一個人,那就是陪伴,那就是與木頭朝夕相處。
你怎么把它懟到極致?
那就是「越跟木頭朝夕相處,越跟這個社會……」。
那又怎么去寫「朝夕相處」的反義詞?
就是沒什么話可說,無話可說,相顧無言。
但是這里面還有「相顧」呢,他也在看社會,咂摸咂摸,這里面能升華出好多。
最后它就是既封閉又開放,有封閉的一面也有開放的一面。
04.
回到一個最俗的問題
他就把那句話說出來了
二毛:有一個問題我很感興趣,也是我現(xiàn)在在面對的。
就是你們拍紀錄片面對一個陌生人,如何跟人家建立起信任關(guān)系?這么多年下來,你們有沒有一些自己的經(jīng)驗或者方法?
張岳明:如果兩三年前面對你的提問,我可能會說出一堆方法。
現(xiàn)在我覺得第一是一片真誠,第二是不要胡思亂想。
真誠的意思是,本身你拍紀錄片也沒有帶著那么多期待和利益的東西。
把你對這個事情的好奇,你想了解的渴望展現(xiàn)出來就可以了,這是一片真誠。
不胡思亂想的意思是,不要試圖建立你在對方眼里的人設(shè)。
二毛:建立采訪者自己的人設(shè)么?
張岳明:對,不要擔心你在他眼里的人設(shè)。
我剛做片子的時候經(jīng)常會擔心對方怎么看我,他會不會跟我交心?
我哪句話說對、說不對了,他會不會因此討厭我們這個劇組?
會不會令節(jié)目質(zhì)量大打折扣?
當你開始琢磨這些功利上的事,你就已經(jīng)忘記了他是你的朋友,所以不要胡思亂想。
我現(xiàn)在覺得這挺重要的,包括跟伊哥、跟 ERP 的張總、跟工廠老板波哥,就是一片真心,不胡思亂想。
尤其是跟 ERP 的人和手機殼老板打交道,你的胡思亂想是會被人看出來的。
二毛:人家江湖閱歷在那。
張岳明:江湖閱歷比你高多了,人家是干手機殼的,這個產(chǎn)業(yè)水太深了。
我這 20 分鐘片子僅僅給大家看了一個大概,而想把它真正整清楚,如果不親自干幾年、投資失敗欠一屁股債,你是不了解這里面水有多深的。
所以面對他們,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
我也是行業(yè)小白,我們不索求,只是對你感興趣,你幫我好好介紹這里面的門道。
他們是能看得出來你的心機的,你給他提問題挖的坑,他都能看出來。
他想跳就跳,他不想跳,你也別逼著人家跳。
二毛:就是你是來做事的,不是來作態(tài)的。
張岳明:對,我不是惺惺作態(tài)的,尤其是我們這個事,這還只是信任的第一步。
在前期考察體驗階段我會跟他們一起生活一段時間,當然不會是同吃同住,但要從頭到尾全天候跟著,對所有事情都好奇。
等到拍攝的時候,我們這個團隊的人在拿起攝影機那一刻的那個態(tài)度,實際上會打動他們的。
第一天一定是拍得非常緊張的。
因為所有攝影都要熟悉他們的生活,所以從頭拍到尾,中間會出現(xiàn)大量的廢鏡頭、無效的素材、慌亂的素材,沒關(guān)系,也要跟著拍。
拍完第一天,第二天拍攝對象對你會有一個熟悉的過程,而且會覺得這幫人也不容易。
當他產(chǎn)生了「這幫人也不容易」的態(tài)度的時候,雙方就都放下了某種戒備、隔閡,他就會愿意跟你聊一些打動人心的東西了。
二毛:有些話從他們嘴里說出來,和我們用文字表達出來完全兩回事。
張岳明:完全兩回事。
比方說你過來采訪我聊文案,其實我的文案沒有他們的給力。
你看第一集最給力的是掛哥說的話,「看不見的才是希望」。
掛哥人生的終極理想是去美國開半掛,他對美國西部有向往。
而且掛哥英文特別好,你想不到做尾貨的這哥們英文很好,可能大學都沒念完,中間換了二十多種職業(yè),端過盤子、做過外賣員,但他的英文特別好。
伊哥他們這個團隊跟外貿(mào)的、跟非洲人、跟東南亞的人接觸,都是掛哥的英文。
我當時采訪他時,我說:你為什么不想去打工?
其實尾貨這個生意在年成好的時候有很多賺頭,年成不好的時候,尤其是疫情時,你根本活不下去,你為什么不去打工呢?
他說:如果我去打工,我這一輩子就看到頭了。我可能進一個大公司,按部就班的格子間,結(jié)婚生子,進入內(nèi)卷,我這一輩子看得到頭。
「什么是希望?希望就是你看不到的東西?!?/p>
這話頭雖然是從我的問題起來的,但當時聽到他說完這句話,我一下子想到了講「光暈理論」的德國哲學家本雅明。
他有一句話:只有不抱希望,希望才賜予我們。
華強北尾貨小隊掛哥說出的話,跟一位哲學家說出的像預言一樣的東西「只有不抱希望,希望才會賜予我們」有某種共通之處,那一刻一下子就擊中我了。
我一定要通過某種勾連和架構(gòu)把這句話放進片子里,還要能把它提上去。
二毛:這個讓我想到我們有一類證言廣告,做法就是找不同行業(yè)、不同領(lǐng)域的人,直接用他們說出來話作為文案,或者微調(diào)潤色一下。
但如果是讓我們用廣告文案的筆觸直接去寫,就不一定能寫出適合他語氣和身份的話。
張岳明:是,有時候我覺得拍紀錄片就是等。
每一個人的采訪我都需要兩三個小時起步,跟你這個對話也很像,不可能一上來就直接進入狀態(tài)。
只有聊到一定程度以后,你才能發(fā)現(xiàn)他完全打開了,而且有時候他會進入某種神圣時刻,他說出的某句話會一下子超越他的生活。
包括老三的癩蛤蟆和金蟬那句話,「關(guān)鍵是想得美」。
那都是采訪的最后,可能一兩個小時過去了,最后他才說出的那句話,一下子就來了,這一下子就有了。
有「心機」的我就明白,這個片子成了 50% 了。
二毛:我前段時間跟一位創(chuàng)意人聊天,聊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想對話的結(jié)尾應該是什么,中間過去了大概一半的時間,我還始終沒有找到,到后面我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
我說,如果把你流放到一座荒島上面,你可以帶一些廣告上去,你會帶哪個?
他開始說我不會帶廣告上去,我就說咱們可以不用去想這個問題有沒有邏輯。
然后他舉了個例子,他剛?cè)胄械臅r候跟一哥們開廣告公司,寫一個招人的創(chuàng)意。
當時他給了兩個方向,第一個就是「虛位以待」,一艘船上有六個人劃槳,但有兩個人不在。
還有一個是一句很簡單的話,「我的左手在哪里?」
我當時一聽,「我的左手在哪里?」,這個文章的結(jié)尾有了。
張岳明:感覺不可言傳。
二毛:對,我腦子里當時閃過的念頭是,文章結(jié)尾用「我的左手在哪里」,它就有一種余味在那里。
張岳明:這就是要飛一下,這個東西很有意思。
有時候就像你說的,當我這個片子在剪輯中覺得沒意思的時候,就需要你剛才說的那一下,那一下毫無來由,跟這個片子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包括華強北四人組里的一位老爺子,很多事沒法在片子里說。
我當時采訪他只花了半個小時,因為給我的時間很少。
那天晚上后半夜,主要人物都采訪完了,我問著問著覺得不對勁,好像不應該問那么多關(guān)于賣手機殼的問題。
我沒法把這個老爺子的人生經(jīng)歷說出來,怎么辦呢?
到最后一個問題的時候,那一刻我問他:你怎么看待人生?
回到一個最俗的問題,他就把那句話說出來了。
可能他跟這個片子沒多大關(guān)系,但我也要把他放進來。
他說:人的生命就是一個過程。
后面就是那一大堆話了,我用他的這句話墊的畫面是經(jīng)常在深圳能看到的,叫做「看見紅色不急眼,不爭分不搶秒」。
我其實是想制造一種張力。
按理說尾貨生意是爭分奪秒的,但老先生的這句話,「生命本身就是一個過程,你活下來就是要享受生命」。
我想讓這個內(nèi)卷的深圳享受一下生命。
你自己在大街小巷張貼的標語「看見紅色不急眼,不爭分不搶秒」,我覺得這里面是有隱喻的,就是因為你們太搶、太卷了,導致很多事故的發(fā)生。
為什么深圳總有禁摩令?
就是因為外賣走街串巷,經(jīng)常會有事故。
我覺得放這個標語是有時代性的,這個標語跟這個老爺子的話一扣合,我覺得那個感覺是特別好的。
05.
告訴你這么一件事
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二毛:第六集出現(xiàn)的兩極化評論比較多,有說很像廣告,有說這一集聚焦到人身上也挺好的。
這是淘寶給的命題嗎?必須要你們拍一集一下就能想到淘寶店的。
張岳明:不是的,因為片如其人。
第一集「美學大賣場」代表我的世界觀。
第二集「舒服供應鏈」代表谷導的世界觀,谷導是處女座,首先你可以看出那個片子是處女座導演拍出來的。
對細枝末節(jié)的感受力,他對于一絲不茍、整潔、秩序有一種天然的親近。
比如說炒菜機、日式搬家,他自己寫的「一次搬家堪比一場百萬雄兵的合練」,因為他經(jīng)常有搬家經(jīng)歷。
他一個處女座搬家非常糟心,所以他堅持要拍日式搬家,我是不會拍日式搬家的,但他喜歡這個。
包括卡車床墊,他能找到這些東西,這也是處女座的某些深入的能量。
第三集導演是一個混不吝,是個跟陳導很相似的老導演(劉導),他是新疆人,老頑童,所以解壓這一集是他的。
第四集老馬,她是原來《舌尖上的中國》的導演,是體制內(nèi)導演,但跟我們《人生一串》合作時相當于是給自己放假。
為什么讓她拍儀式感?
因為她對人性的拿捏很到位,所以儀式感這里面有很多是跟人性相關(guān)的事,包括佛山獅頭、復雜的人際關(guān)系是她可以拍的。
第五集的導演,也是老頑童劉導,所以是喪葬、假發(fā)這些東西。
第六集的導演是趙導,為什么大家覺得第六集像廣告呢?
因為趙導是攝影出身,對于構(gòu)圖非常講究,所以你會發(fā)現(xiàn)他的片子充滿了那個勁。
他也是一個很牛逼的導演,只不過他的風格跟前五集有些不一樣,不是拿直給的情緒去撞擊觀眾,所以我們會用文案、用某種故事的結(jié)構(gòu)來重新搭建意義。
有觀眾不好這口,認為會有這樣那樣的不完美,觀眾說就說吧,沒辦法。
也有觀眾喜歡的,畫面好、人物立得住,跟前五集不一樣,對某些觀眾來講是有新鮮感的。
二毛:我開始還在想第六集是不是淘寶的命題作文,因為光看《奇趣雜貨店》這個名字,就能感覺到這三個人背后都有一個店的,前面幾集沒這種感覺。
張岳明:我們不想讓出品方失望,畢竟是淘寶出錢做的項目,這是從立項開始的。
但《奇趣雜貨店》這一集的選擇面就很小,選擇的都是古靈精怪的都市青年的創(chuàng)業(yè)故事,很可能這些店都在淘寶。
當時我們想有這一集比較穩(wěn)妥,能夠給淘寶交個差,這是從一開始就決定的。
但沒想到跟趙導的氣質(zhì)比較契合,出來的東西就是那樣的。
二毛:那淘寶最開始找到你們說想合作的時候,你們會不會有一些擔心?
畢竟說到底,它背后是有商業(yè)目標需要滿足的,可能無法讓你們舒服地去表達。
張岳明:會有擔心。但和淘寶同學打完交道后就沒這個擔心了。
我覺得我們接觸的淘寶同事人都很實誠,也都很給力。
之前也會想會不會重蹈我們 2020 年跟另一個品牌合作的覆轍,表達空間會不會小。
而且我們還怕一件事情,就是我們拿捏不好這個選題。
因為我們《人生一串》做了好多季,這個是形成了自己的方法也好,直覺也好,它都在。
《這貨哪來的》這個東西從來沒做過,也沒有任何參考片可以參考的,所以我們會有擔心,怕拍完之后是一個夾生的東西。
你塞的東西太多,觀眾看了之后不知所云。
要么是你視野放大到一定程度觀眾看不懂了,看暈了。
要么是你的視野太窄,觀眾又站在你的高處看你了。
那就都沒有意義,所以一開始這種擔心有很多。
但是后來慢慢地跟淘寶接觸以后,也是淘寶開的口子夠大,就說隨便。
說句漂亮話就是,他們相信專業(yè)的人干專業(yè)的事,感覺挺江湖氣的。
所以整個從上到下感覺甲方的這些氣質(zhì)吧,我們挺放心的。
剩下的事就是我們掄開膀子,不顧任何的阻礙,把表達空間撐到極致,這就說到了情趣內(nèi)衣這個事。
其實大家都很喜歡情趣內(nèi)衣這個題材,包括淘寶內(nèi)部組織了不同年齡段的同事提前看了樣片,都特別喜歡。
但是因為情趣內(nèi)衣的尺度稍微大了一些,我們跟他們有過拉鋸。
一開始播出方 B 站內(nèi)部評估情趣內(nèi)衣題材有風險,也不適合 B 站的人群定位。
但是我們覺得這個片子的亮點就是情趣內(nèi)衣,它在表達上是撐了一個空間,大家能不能一起再努努力。
后來 B 站就給我們集中提了一些意見,保證它的合規(guī),我們按照意見連夜進行了修改。
我們也感謝平臺方的努力,大家就是這種信任關(guān)系,包括幾次大酒,包括疫情期間我們?nèi)ズ贾?,淘寶在這件事情上很不像甲方。
二毛:目前這部紀錄片在豆瓣已經(jīng)到了 9.1 的評分,從口碑上來應該是很高的評分了。
那今后如果有品牌想要跟你們深度共創(chuàng),它有必要做到哪些?
張岳明: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寬容,而且這個寬容淘寶已經(jīng)做到極致了。
極致的寬容是什么概念呢?
就是只給你提供一個我們品牌想要一個大概什么樣的東西,那個大概的東西可能是品牌的情感訴求。
就告訴你這么一件事,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二毛:淘寶提出的需求,它大概是什么樣的?
張岳明:第一,淘寶不需要我們這個片子幫它帶貨,不需要提高購買率,不需要提高什么單日 GMV 之類的。
第二,不需要宣傳它的品牌了,它的品牌知名度不需要被宣傳了,全中國都在用淘寶。
它想要的無非就是:當淘寶變成這么大的一個體量的公司,甚至面臨著競爭對手的時候,我要回望我的初心。
我當時建立淘寶的時候我是為了什么?
我覺得這個是他們想通過片子重拾回來的。
或者說,這個是在當下流量拼殺的時代,眼球拼殺的時代,它們想要突出重圍的一個思路,就是我真正的品牌價值在哪里?
那就是中小賣家,就是這些中小生意。
尤其是疫情之后,這些人可以說構(gòu)成了大國制造的毛細血管,構(gòu)成了「燈下黑」,構(gòu)成了看不見的溫暖的角落,這個也許是淘寶建立的初心。
守住了這個初心,我覺得這也是和上層的思路比較契合的,覺得也挺對。
就是我們是不是應該慢下腳步來看一看這個事情,慢下來也許這個世界的風景會更好一點。
因為我接觸了很多賣家,他們說拼多多和抖音給淘寶帶來的沖擊是不可否認的,尤其是直播帶貨。
但是這里面總有讓我們心生無奈的東西。
抖音和拼多多這種高強度的視頻邏輯和降價邏輯是不是一種對人性的摧殘?我會想這個問題。
為什么覺得這次跟淘寶合作很好?
我覺得淘寶身上帶有某種很古早的對人的關(guān)懷的氣質(zhì)。
二毛:古早?
張岳明:很古早的,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是很古早了,就是那種對人的關(guān)懷,那種萬千奇貨都在淘寶。
在淘寶上還能找到賣詩歌的,賣各種奇葩的,還有在淘寶上賣空氣的。
咱們一直聊荒誕這個事,淘寶是允許荒誕的存在,而且那種可愛的、荒誕的存在是有溫度的。
但是其他的平臺,這里面可能就沒有可愛,全是利益。
當然,淘寶有它殘酷的一面,后來出現(xiàn)的天貓,就是更生意一點的。
天貓有它的訴求,淘寶也可能慢慢地會有變化的地方,但是我覺得這個片子也好,或者是他們的高層也好,都在想初心這件事。
不管怎么說,能想到這一點就是一個進步,還是有人味的。
06.
想了很多名字
最終還是隨口說的那一句
二毛:借這個機會,能不能說說你們做《人生一串》的時候,每一季它遇到的挑戰(zhàn)是什么?
張岳明:這個復雜了,太多了。
我覺得一個原則就是我們的創(chuàng)新,都是在段落上和表達上的創(chuàng)新。
但是在整體基調(diào)和風格上我們強調(diào)的是不創(chuàng)新,就不要創(chuàng)新。
因為創(chuàng)新它可能骨子里的東西就失去了,創(chuàng)新也是一種強迫癥。
二毛:如果《這貨哪來的》也有機會做第二季,你有沒有一些第一季的遺憾是想要補足的?
張岳明:肯定是有遺憾的,我覺得首先從選題上來講,還沒有那么嚴格。
有些選題我們現(xiàn)在也明白了,可能它要符合好多個條件才是好的選題。
比如說我覺得人物、故事和對產(chǎn)業(yè)的關(guān)聯(lián),這幾個條件可能都要滿足,才是一個更能立得住的故事。
還有就是我們確實也采訪了一些好的人物,但沒有放到片子里,這個也是一個遺憾。
還有遺憾就是我覺得有些地方做的還是潦草了一些,由于時間的原因吧,片湯話觀眾也能看得出來。
如何在第二季里把它做得更到位一點,是不是第二季在影像表達和在節(jié)奏上有新的可能性?
比方說這一段我故意讓它再慢一點,再慢一點,就是像獅頭那一站,其實剪輯風格是稍微偏慢了,是不是那種其實也很好?
我們也看看有沒有一些新的嘗試的可能性,在不破壞整體基調(diào)的基礎(chǔ)上做一些嘗試。
二毛:你之前說淘寶那段,讓我想到有些朋友會來跟我探討說,你覺得現(xiàn)在的淘寶是什么?天貓是什么?
這個問題看上去很簡單,但其實是很難回答的。
張岳明:很難回答。
二毛:因為大了以后,你無法用一句話或一個詞去概括它。
早以前那個廣告詞「萬能的淘寶」,其實那句話還是挺貼切它上面的商品形態(tài)。
張岳明:對。
你提到「萬能的淘寶」,我們原來還想過一個節(jié)目的名字叫「不萬能的淘寶」。
為什么叫「不萬能的淘寶」呢?
真正萬能的是普羅大眾,是蕓蕓眾生。
在里面總有萬能的東西,平臺是做不到一切事情的。
我覺得在這里面有種謙虛,叫「不萬能的淘寶」。
二毛:后來這個名字沒用是為什么?
張岳明:因為帶「淘寶」了。
二毛:確實,帶「淘寶」了,可能傳播上會有問題。
張岳明:有很大的問題,大家一看你這就是一個廣告片子,我們的初心都變了。
二毛:那「這貨哪來的」這個名字是怎么定下來的?
張岳明:最開始是陳導第一次見淘寶同事,他們從杭州飛過來,我們一塊兒吃飯。
陳導當時就說,我們既然拍貨,那我們要拍清楚貨的來處,整個流通過程,這個肯定是很重點的。
比如說名字,他隨口一說「這貨哪來的」,這就是隨口一說。
后來我們又想了好多個名字,比如什么「紅塵雜貨鋪」「神™買賣」,反正想了很多的名字,包括「不萬能的淘寶」。
但是最后呢,發(fā)現(xiàn)所有這些名字都不如「這貨哪來的」有意思。
因為這個名字里帶有某種二 B 的氣質(zhì),某種熱血的氣質(zhì),還帶著某種自嘲。
這貨哪來的,比方說我們這幫拍攝者也是這貨,這幫貨哪來的?
這個點子怎么想的?有點奇怪,有點市井奇人的感覺。
這貨他哪兒來的?就天然地有一種放下身段的感覺,這也是我們比較舒適的。
因為這個名字,我們后面的拍攝,所有的策劃,所有的東西,那個感覺就出來了。
二毛:我當時看到有一張圖,《這貨》上了 B 站熱門后,夾在了四大名著中間。
然后我看四大名著封面人物的表情就像是在說,「這貨哪來的」。
張岳明:是?!溉松淮惯@四個字也是陳導寫的。
我發(fā)現(xiàn)陳導的捕捉能力是很強的,就是他靈光乍現(xiàn)的那個東西一出來挺立得住的。
他不是用邏輯在推演思考,所以我覺得他是一個挺厲害的人,這一點我還是挺佩服的。
二毛:每一集的那個片名你們也應該想了很多種吧?
張岳明:想了好多,其中一個角度是淘寶有很多黑話,比如說「不會P圖」。
好多商家為了表現(xiàn)自己看貨不看外表,不看顏值,就說「我不會P圖,實實在在的商品」,還有「假一賠四」。
就是第一集叫「不會P圖」,第二集叫「假一賠四」,第三集「保密發(fā)貨」,就是這樣的一些淘寶黑話。
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它可能又太窄了,所以后面我們是按照人的馬斯洛需求曲線去講的。
二毛:這個是之前就想好的,人的馬斯洛需求?
張岳明:對。就是后來我們討論討論,怎么包羅萬象地去想,還不如從哲學、心理學,或者什么之類的,去找關(guān)鍵詞。
人的六種需求,或者人的五大需求,先是溫飽,然后是發(fā)展,然后是精神需求,他有那個需求層次的。
我們后來就參考了好多好多關(guān)鍵詞,最后總結(jié)出來的。
首先人要舒服,舒服完了之后可能是要追求美,「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
美,連帶的就是儀式感。
然后上面就是他要有體面有尊嚴,尊嚴是一個更高等級的追求。
還有就是他獨處的時候可能更喜歡探索、好奇、奇趣。
還有一集就是,人還要快樂,快樂就是解壓至上。
所以就是六集,都是人的需求,精神上的需求、生理上的需求,我覺得這六個是能站得住腳的。
中間經(jīng)過了好多討論,最后才選定這六個。
二毛:這些片名是先想出來的,還是說那個故事出來以后然后再去想的?
張岳明:先有片名。
先有片名你才知道這一集找什么樣的故事。
比如「美學大賣場」,你定了這個片名,你就知道首先這個貨要有可復制性,要批量生產(chǎn)的,是和美學相關(guān)。
「舒服供應鏈」這個名出來之后,你就知道我要找一些服務。
這些服務可能跟人的生理性的舒服是相關(guān)的,那就是吃、睡,還有搬家。
二毛:這里面有一個問題是,拍攝的時候你們怎么處理好奇和獵奇之間的關(guān)系?
尤其像情趣內(nèi)衣那一段,拍不好就把窺視欲放大了。
張岳明:其實一切片子都是獵奇,都是要給觀眾看某一段人生,某一個故事,那就是窺視。
但是窺視也是有各種各樣的窺視,獵奇的窺視和好奇的窺視是不一樣的。
獵奇的窺視我覺得就是更突出,更想滿足人性的某種卑劣的、低劣的那種東西,比如強視覺沖擊力,強感官刺激,這個叫獵奇。
好奇的話,我覺得是很正常地對一段人生,或一個故事、一種人感興趣。
可能一個是更生理性的,一個是更心理性的、更精神性的東西吧。
我們《這貨哪來的》這里面唯一跟獵奇和好奇有點融合的是情趣內(nèi)衣,從心機上來講我們?yōu)槭裁聪氡A羟槿?nèi)衣,也是因為它稍微有點獵奇。
但是我拍的那個感覺,完全不是猥瑣地去拍的。
我當時呈現(xiàn)它的方式也是大大方方地呈現(xiàn),我覺得這個就不是獵奇了,而是好奇了。
獵奇你總有一個刁鉆的角度去拍出來,不一樣的。
而且,我覺得這個事給我的一個感覺,就是鹽不浪能同意我拍攝,甚至拍攝的過程還挺完美的,我覺得就是表明了我們沒有從猥瑣和獵奇的角度去拍它。
鹽不浪不傻,如果鹽不浪能感受到我們在拍攝過程當中是一種直男、很猥瑣的那種拍攝角度也好,或者是那種拍攝的態(tài)度,她會感受到的,而且這種感受會傳遞到片子里的。
但是整體下來,我們是一幫很弱的直男,就是我們會跟他很真誠地去探討這些問題,不隱藏、不遮掩,正常地去聊它,不帶任何的那種意思。
不過我覺得你這個問題挺難拿捏的,說實話,挺難拿捏的。
包括《人生一串》里爆漿豬眼睛,你說這算是獵奇還是好奇?
這里面可能有一半的人會覺得你是獵奇,甚至同行會罵你,這個就很難拿捏了。
我覺得這個事情它就是強感官刺激,它有點 B 級片的那個感覺了。
07.
我的前同事們都不知道
我每天晚上會去拉啤酒
二毛:我們也聊一聊你自己。
張岳明:其實我不算廣告人士,我以前在愛奇藝做商業(yè)定制類的節(jié)目營銷策劃。
類似《吳曉波頻道》之類的節(jié)目,但是也不喜歡,所以后來不干了,還是想自己拍點東西。
二毛:我這里有一點基礎(chǔ)的信息,說你是大慶文科狀元。
張岳明:不是文科狀元,文科三四名吧。
狀元是 2018 年以后媒體采訪夸張才變成狀元的,因為當時考上清華了,所以大家一提這個事覺得好像是狀元,其實不是。
而且我覺得不用提學校,中國社會就是這樣,在哪畢業(yè)的會頭頂一個光環(huán),這個光環(huán)有時候可以給你帶來附加值。
但有時候也是累贅,比如說我跟華強北尾貨那幫哥們聊天時,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是哪個學校畢業(yè)的。
一旦你提了這個學校,他們對你的印象和態(tài)度就不一樣了,未必會給你交實底,未必能跟你那么交心地去說話。
他總覺得你是站在某一個高處去看他,所以我覺得不能提這些事。
二毛:這里面有很微妙的心理變化。
張岳明:很微妙,非常微妙。
我跟華強北那幾個哥們聊天時,我想盡量體會他們的生活,包括他們打包發(fā)貨的過程,我也一塊去打。
我問他:我的打包速度是不是很慢?
他說:是,以你的打包速度,吃不上隆江豬腳飯。
但我為什么要做這件事情?
我就是盡量讓他們覺得我跟他們沒有太多的區(qū)別,我只是懷著某種好奇,也沒有任何利益瓜葛,一個小白進來了解你們的世界,是很簡單的一個東西。
我甚至不愿意提這個片子是淘寶出品的,為什么不提?
他們最后肯定會知道,或者聊著聊著我也會透露給他們這是淘寶出品的。
但是我不想把這個事搞得那么復雜或者強化這個事情,他們心里會有各種各樣的想法,這個要么是商業(yè)項目,淘寶是不是利用我們?
或者是他的學校這么好,他是不是懷著某種從上往下的視角來看我們,很多話他可能就不愿意講了。
你說這是技巧也好,還是我真心的也好,我確實打包很慢、很笨拙,但是會贏得他們的好感,他會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的。
我們完全是素不相識的兩類人,這人還過來打包,跟我們一直待到后半夜,一起吃,我還跟他們一起送貨、拿貨之類的,他們會覺得這個人還是挺值得信任的。
當然我骨子里也是這樣性格的人,我不太愿意把這個事情搞得那么復雜。
二毛:前面跟你聊下來,你好像特別對生活中的荒誕性特別敏感。
這種感覺是從小到大就有的,還是開始工作后發(fā)現(xiàn)的?
張岳明:肯定是進入到社會。
小時候的荒誕性無非是文學作品里的,那個時候用「荒誕」這個詞也是無病呻吟,更多還是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以后。
比如進入視頻平臺工作時,我跟所謂大廠的某種文化是格格不入的。
它當然很好,給我工資、讓我體面。
但我總覺得那里面有很多虛的東西、不實在的東西。
尤其我是做營銷策劃、商業(yè)定制這一塊的東西,讓我覺得有不適應、不真誠的東西,我怎么抵消這種感覺?
可能我的前同事們都不知道,每天晚上我會跟我租的房子樓下超市的老板拉啤酒。
我跟他坐板車去二級市場拉啤酒。
我在那個二級市場上感受到了某種真誠和熱烈,很荒誕。
凌晨三四點時,那個二級市場上有各種各樣的板車拉啤酒。
其中有一個拉板車的老大爺,在他的出租屋里還放著一把吉他,這個老大爺還戴著一個斗笠,大家稱他為「斗笠大叔」。
我覺得這種人身上是能擊中我的,是白天的工作給不了我的那種震撼和荒誕。
他既生活在底層,但身上又有某種神性、超越性的東西、讓你抓不住的東西,我覺得這是他迷人的地方。
第一集最后的文案是我想說的,既荒誕又浪漫,就是二級市場的經(jīng)驗帶給我的。
超市老板經(jīng)常晚上給我熬一鍋白菜,我們倆喝點白酒,跟我白天的工作完全不一樣。
二毛:我可以這樣理解嗎?你把荒誕拍出來,就是拍出了你眼里所理解的紀錄片真實。
張岳明:對,它帶有很濃重的主觀色彩,這個不可否認。
但是我覺得大家都有這個感受,表達出來的就是某種真相,主觀也是真相。
二毛:我感覺能夠捕捉到生活中荒誕感的人,往往是觸角很敏銳的人。
你的這個敏銳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后來訓練或者是塑造出來的?
張岳明:我剛才想到了一個詞,是「若即若離」。
我感覺我跟這個世界是有一種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我也想?yún)⑴c進去,也能參與進去一些事情。
但是我始終想要抽離一下,以我不是當事人的身份去抽離看待一下,這是我愿意去實現(xiàn)的一個東西。
我始終要有這樣兩條線,我既要在這個事情里面,我也總有一種沖動是抽離來看它。
抽離來看它的時候,我能感受到某種悲憫、悲涼的東西在里面。
我有時候甚至都抽離開看我自己,這件事情你做得對不對?
可能身處其間是看不清楚的,站在上帝視角再看它,你會覺得你自己都很可憐。
我很喜歡這種感受,抽離那一下挺治愈我的,我再進去。
如果只有抽離,那這個人也活不下去,他就不能成為社會性的動物。
但在社會性動物之外,我覺得要有這樣一個抽離的時刻。
這就是為什么我喜歡在片子里放一點抽離的東西、放一點飛一下的東西。
如果全都是沉在里面,我覺得也挺無聊的,我可能還沒有達到看這個事情的滿足感,所以可能就是若即若離。
這給我?guī)砹撕艽蟮睦_,很多人能看得出來我的若即若離,所以我說為什么不要胡思亂想,因為你是什么樣的人,別人很清楚。
陳導說我有時候像個電風扇,內(nèi)核很小,但觸角很多、扇葉很大。
陳導作為一名 70 后資深導演,他能看得出來我的內(nèi)核是很小的,因為我始終在尋找一個東西,我的內(nèi)核沒有那么大,這跟若即若離是有關(guān)系的。
一個內(nèi)核大的人是什么樣的人?
他要么是完全沉浸的人,要么是完全抽離的人,他有很強大的掌控力。
我的內(nèi)核小,我的扇葉大,可能我的觸角很多,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建立我自己,因為我若即若離。
這個是缺點嗎?我也不知道。
我和陳導合作太久了,我們一起關(guān)在小黑屋里寫過文案,你可以看得出來哪句文案是他寫的、哪句文案是我寫的。
當然我也沒說陳導的內(nèi)核足夠大,只不過他能看出來我是風扇型人格。
我也希望能有一個更強大的內(nèi)核。
但我覺得在現(xiàn)代生活里我很難做得到內(nèi)核那么大,就是某種被時間、被現(xiàn)代的速度各種各樣的東西裹脅著往前走。
你又想抽離它,又必須沉浸的那種撕扯感。
二毛:你大學是學歷史的,我想問學歷史這件事情,它對你今天做紀錄片所構(gòu)建起來的一個底層觀念是什么?
張岳明:歷史學有一句話叫「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這是挺深刻的一個洞見。
就是你日常生活中的任何一個經(jīng)驗和體驗,它都是歷史學研究的對象,甚至都應該是歷史學研究的對象。
所有的這里面都能生發(fā)出某種道理,我覺得這個是歷史學告訴我的。
這個道理看你是不是有敏銳的角度,歷史學里講叫史學、史才和史識,這是一個唐代的歷史學家劉知幾講的。
我一直在咂摸這句話,歷史學三境界。
第一境界是「史學」,你有大量的經(jīng)驗材料,你很刻苦,你能搜羅大量的經(jīng)驗,能把這些經(jīng)驗記得住。
并且你記憶力好,你知道這件事情的事實和真相,你去扒出它的真相,這是史學。
第二境界是「史才」,就是你有文采和敘事能力,把它作為一個故事講出來。
這是第二個層次,也是更高一級的層次,就是你能把它變成故事,這個又篩掉一波人。
最高層次的是「史識」,你有一個看問題的角度,這個角度能融合你的史才和史學,變成最后的見識。
其實我覺得一切東西做到最后就是見識,這個就是修行了。
所以歷史學你說它給我什么?給我的就是看世界的角度,就是一沙一世界。
還是那句話,遠方的,近處的,其實是可以勾連的。
歷史學做到一定境界的人,他都在找這種關(guān)聯(lián),都在找這種遠方的跟近處的關(guān)聯(lián)。
二毛:你前面說到碎片,人如何把自己黏合起來。
我有一段時間是無法面對自己寫的東西被人罵和被人批評的,你怎么面對片子播出后的那些不好的評價?
張岳明:我看到一些評價我也很難受。
有的說「你這個片子太淺了」,還有說「你這個片子太散了」。
我覺得這是對一個片子的致命性打擊,太淺是說明你見識不夠,太散說明你架構(gòu)故事能力不行。
還有一個誅心之論叫「媚俗」,讓你百口莫辯。
在我們片子里面都有這樣的評論,而且這個聲音不是零星的,也有一部分聲音。
真要去翻豆瓣評論,一星三星的都會去說,甚至會說「這什么垃圾,延續(xù)舌尖之后的那種臭味?!?/p>
他一定是內(nèi)行人,《舌尖上的中國》成功后,后面很多效仿的作品到現(xiàn)在都是快消品,對于那些真正搞獨立創(chuàng)作的和獨立紀錄片的那些人來講,他們是看不上這些東西的。
我很理解他們,可能十年前學院派的我就是他們。
我現(xiàn)在完全不這么看這個問題,當你面對這些評論、批評、一星的時候,可能就會需要看看書,或者是想想高興的事,再把自己黏合起來。
文學和藝術(shù)有時候能把你拯救出來,聽聽喜歡的音樂,想想自己還干著一件自己喜歡干的事情。
二毛:就已經(jīng)很知足了。
張岳明:對。你肯定也有這種時刻,畢竟我還有一根筆桿子,我還能夠去寫,我還能有這么一個天地。
這個天地還能讓我活下來,你肯定也會靠這個去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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