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前幾年的房地產市場還處于滯緩期,那么如今的市場正可謂寒冬徹骨。
(相關資料圖)
最明顯的征兆則是,許多房地產中介都開始轉行。
昔日中介們的朋友圈還是“恭喜XXX喜提豪宅”、或是“XXX盤再創(chuàng)銷冠”等海報,如今據中指研究院最新數據,多數城市樓市需求疲軟。
百城價格指數中,有96個城市二手房價環(huán)比下跌,同比下跌的城市高達88個。
在等待樓市回溫的這段時間,市場先后傳出了國家即將出臺各種促進房市的政策。
但很多中介先后表示,很可能熬不到春天到來,自己就要轉行了。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了一群正準備、或已轉行的房產中介,春江水暖鴨先知,他們的故事或許能更讓我們感受到如今房市一線的冷暖。
以下是關于他們的真實故事:
文 | 馬孔多
編輯 | 苦艾
消息最早是7月中旬在房產中介圈子里傳開的。
大家都在傳,國家馬上要“救市”了,要通過改造城中村刺激樓市,到時候大家都有救了。
黎叔倫并不相信這一傳言,他早已對房地產失去了信心。
回想起,七八年前,那堪稱是一段“黃金”歲月,黎叔倫說話時,特地把“黃金”兩個字音調拉長。
那幾年,人人炒房,房價一天一個樣,作為中介的黎叔倫也跟著日進斗金。
短短一年時間,黎叔倫的收入就支撐他在上海周邊的昆山買了兩套房子。
又過幾年,手里的這兩套房子,從9千元的買入價,一躍而起,漲到了2萬多。直到2019年疫情席卷,房價慢慢回落,直到今年無人問津。
2022年,黎叔倫徹底放棄了中介行業(yè),在昆山盤下了一家餐飲店,做了個把月,門可羅雀,又倒閉了。
后來,他買了一輛卡羅拉專心開滴滴。
圖 | 黎叔倫近期發(fā)的朋友圈
這些年發(fā)生的這一切,在黎叔倫看來,彷佛是夢幻一般。
他小學學歷,整個班級最有出息的人就是他的小學同桌,一直讀到碩士,畢業(yè)后被公司派到非洲工作,年薪一百多萬。
從十幾歲開始,黎叔倫就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做過的職業(yè)不下幾十種,他對同桌高山仰止,羨慕得不行。
直到2013年,他來到上海打工,成為了一名房產中介。
對于這個職業(yè),黎叔倫談不上多熱愛。但是那一身西裝革履,讓他覺得跟他做過的其他職業(yè)不同,這份工作更顯得“好看”一些。
成為中介后,黎叔倫一有空就拿著一大串鑰匙,領著客戶去看房子,彷佛他就是全上海房產最多的人。
很快,黎叔倫對哪個小區(qū)在哪條路,有哪些戶型,物業(yè)費多少,停車位多少這些信息背的滾瓜爛熟,他也收獲到第一桶金。
他清楚地記得,他賣掉的第一套房子是一套別墅,光是傭金,刨去公司抽成,他就拿到三四萬。
當時客戶并不是十分滿意這套房子,直到臨走時,黎順倫說了一句,我大概十輩子也住不上這樣的房子,客戶這才下了定金。
黎叔倫運氣夠好,這樣的客戶,很多中介做了幾年,也碰不上一個。趁著行業(yè)東風,再加上自己的努力和洞察力,黎叔倫的收入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走在上海的街頭,再也不會為自己的初中學歷而自卑。
那些出入高樓大廈的光鮮亮麗的白領,可能一個月的工資都沒有自己賣掉一套房子的提成高。
直到“房住不炒”出臺,直到各種調控,直到疫情掐死最后一口氣,行業(yè)之光徹底暗淡。
他也在2022年痛下決心,離開行業(yè)。
7月28日,國家發(fā)布恢復和擴大消費二十條措施,其中就提到了城中村改造,這讓之前圈內傳言一錘定音。
黎叔倫刷著朋友圈,看到以前的中介同行紛紛轉發(fā)這篇公文,彷佛一夜之間,樓市氣溫回暖,春意盎然。
一位上海老同事把這篇文章私發(fā)給黎叔倫,問他打不打算重新拾起老本行,大干一場?
黎叔倫回復他一個頭上冒汗的無語的表情,反問他,你怎么還在這行堅挺著?
在黎叔倫看來,這些依然是隔靴搔癢的舉動。就好比前幾天,他看過的那張漫畫:
圖 | 房地產就好像是一個危重病人
黎叔倫并不覺得自己的話是危言聳聽,他覺得大家都沒錢了,五塊錢的早餐預算變成三塊錢了,誰還買房子?
黎叔倫繼續(xù)開著滴滴。今年再賺不到錢的話,他打算把車賣了,房子也賣了,回老家去。
據不完全統(tǒng)計,今年4月以來,上海二手房市場一直沉寂,日成交量不足400套。
松江新城的三湘四季花城,高峰期掛牌8萬,今年7月成交價只有5萬。
位于浦東的某品質樓盤,最高時成交價在20萬,現在掛牌價15萬,今年7月初成交了一套,單價只有8萬多。
圖 | 某房地產交流群的聊天截圖
在樓市整體降溫的大背景下,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大降水”房源,一些昔日的高端小區(qū)、網紅樓盤價值整體下滑10%~15%。
即便是五大新城,剛需族的集聚地。這幾處區(qū)域的二手房,也要降價10%才能成交。
魔都上海尚且如此,更別提其他那些二三線城市了。
李敏作為扎根行業(yè)數十年的房產經紀人,在今年深刻感受到了三線城市二手房市場的慘淡。
她在安徽一座三線城市,工作單位離家騎電動車只要15分鐘。
前些年,一二線城市房地產的火熱蔓延到這里,讓這座平均收入只有三四千的三線城市,房價一躍到一萬多。
很多手里攢著三四套房產的人,一夜之間暴富,可能他們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躺贏”,自己的身價會達到幾百萬,甚至上千萬。
但是今年與往常不同了。
李敏的房子,在2015年買入,單價五千多,2018年房價一萬多。
她那時候非常痛恨自己一個“業(yè)內人士”,眼光如此短視,為何不在2015年多買幾套。
可是,時過境遷,在今年,這套房子只能賣到九千,還不一定能賣出去。
李敏很喜歡春節(jié),這段時間是她一年中最忙碌的幾天。不是因為她要忙著去走親戚,而是那些工作在一二線城市的年輕人、中年人,都回來過年了。
他們買不起高漲的當地房子,只能趁著春節(jié)回老家買房。
然而今年1月份春節(jié),是李敏這幾年來最輕松的一個節(jié)假期。她的工作手機再也沒有客戶打進來,網站上也沒有人給她留言,她終于得以有時間陪伴家人過一個完整的春節(jié)了。
可是,李敏卻高興不起來了。孩子一天比一天大,需要花錢的地方也越來越多。
在地產行業(yè)如火如荼的那幾年,李敏獨自靠著傭金養(yǎng)活家人都綽綽有余,再加上丈夫的工資,一家人在當地算得上是中層階級。
今年,大不如前。先是丈夫的公司給他降了薪,然而是李敏陷入行業(yè)困境。她想過辭職,離開這一行,去做點小生意。
但她看到街頭那么多店鋪都貼著招租啟事,她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生活在三線城市,工作并不好找。李敏嘗試過去公司去工廠應聘,但是工資實在太低了,一個月的工資都沒她賣掉一套房子的傭金高,她接受不了這樣的工作。
丈夫勸她,看開點,今時不同往日了。
李敏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好像已經跟房子牢牢地綁定,融入在一起,她已經完全離不開這一行了。
作為曾經的業(yè)績明星,老板也舍不得她離開,一直向她灌輸“國家最后肯定要救市”、“馬上政策要來了”、“2014年、2015年的輝煌又要重現了”之類的思想。
李敏耳朵聽著,也有點熱血澎湃,但冷靜下來,心里又是一萬個不信。
徐志然明顯感覺到今年的客戶特別難搞。
他在蘇州某縣級市做中介長達8年之久,未曾在今年遇到這么普遍難搞的客戶群體。
年初,有一家房東要賣掉房子,去上海買房。他在各大二手房網站都掛了房源,但是房子難賣,掛了好幾個月都沒賣掉。
房東急了,拉了一個中介群,在群里信誓旦旦地說,如果誰賣掉房子,就多給一萬塊錢。
圖 | 徐志然近期發(fā)的朋友圈
這一萬塊錢,放在前幾年,中介看都不看,但是今年錢難掙,拼命給他推銷房子。
徐志然一個同事,終于找到一個剛需族,對這位房東的房子很感興趣,帶看了幾次,也不說買,也不說不賣,就這樣晾著他們。
其實他們心里也清楚,客戶就是要讓他們去跟房東談價。
經過長達半個月的溝通,房東給出的價錢終于讓這位剛需族滿意了。徐志然他們本以為水到渠成,坐等雙方簽合同。
誰成想,房東偷偷加了客戶微信,兩人瞞著他們進行了私下交易。
于是,他們白干了幾個月。中介群一直在罵那個房東,后來發(fā)現他退群了。
放在往年,徐志然的公司一定會起訴他,但是今年他們公司連打官司的錢都沒有,只能不了了之。
為了服務好客戶,徐志然有個朋友簡直活成了“保姆”。
上個月汛期,他們那座城市下起了大暴雨,半個城市都被淹了。
他的那個朋友冒著大風大雨,騎著電瓶車,去客戶家里關門關窗,疏通積水,為的就是能讓客戶滿意。
房價暴漲的那幾年,中介活得底氣十足,皮鞋蹬起來鏗鏘有力,很多客戶巴結著買房;這幾年,卻活得跟狗一樣。
今年,徐志然跟店里的同事,每天晚上在各個小區(qū)擺起了攤。跟他們在一起擺攤的,還有賣玫瑰花的阿姨,賣蔬菜的大媽。她們看上去四五十歲,而徐志然才只有30歲。
這一年,徐志然太焦慮了,整宿整宿睡不著覺。頭發(fā)掉的厲害,額頭現在是M型,發(fā)際線上升了1到2厘米。
今年春節(jié),徐志然本打算結婚。他的未婚妻是一所學校的代課老師,他曾好奇地問過她,有沒有男的代課老師。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徐志然說,挺看不起這樣的男人的,一個月三千多塊錢,拿什么養(yǎng)家。
現在,他的世界觀變了。
他覺得男人這樣子也挺好的,鐵飯碗,旱澇保收。
也是在這一年,他跟未婚妻吵了無數次的架,甚至吵到要取消結婚的地步。但兩個人卻深刻地明白,他們分開后,各自又能去哪里呢?
對他們而言,抱團取暖才是最現實的生存方式。
今年以來,房地產調控松綁信號接踵而至,7月底,更是出臺了利好政策。
據上海房地產交易中心數據,7月29日上海二手房網簽量破1000套,這一數據是4月份以來單日最高數據。
這些訊息被中介發(fā)在朋友圈,意在告知那些正在觀望的客戶要趕緊下手了。
可是,當他們發(fā)完朋友圈,點贊的人數寥寥無幾。
他們,就像是干涸的河流,在等待著一場更大的雨。